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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拥佳人提督吹号角 训骄子教读建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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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皇帝和年大将军在帐中饮宴,席间皇帝谈起处死胤祀弟兄几人的事体。大将军听了,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嘴里虽不说什么,心中却想到好一个阴狠的皇帝,我以后总要留心一二。接着皇帝又问起那班出征的英雄好汉,都如何了,年大将军回奏,臣奉了皇上的密旨,到青海西藏,掳得敌将的妻子,选那美貌的,赏给他们做了妻室。便是那罗卜的母妹,臣也作主,赏了那叫血滴子的做了妻妾。如今他们个个被美色迷恋住了,却愿意老死在那地方,不愿再回京来了。皇帝笑道:“国舅妙算,人不可及。”
看看酒已吃完了,年大将军起身告辞,说道:“微臣军务在身,不敢久留。”
皇帝格外殷勤,亲自送他出帐,一看见那班兵士,依然甲胄重重,直立在太阳光下,脸上被日光晒得黝黑光亮,却不敢动一动皇帝心中有些不忍,便对内监说道,传谕下去,叫他们快卸了甲吧。内监忙出去高声叫道“皇上有旨,兵士们卸甲。”
谁知连呼了三回,那班兵士好似不曾听得一般,依旧站着不动。那太监没奈何,只得回来奏明皇帝。这时年大将军和皇帝说着话,也不曾留心皇帝传谕。后来,皇帝听了太监的话,知道自己的圣旨不中用,便对年大将军说道:“天气太热,大将军可传令兵士们卸了甲吧。”
年大将军便从袖里掏出一角小红旗来,只一闪,但听得哗啦啦一阵响,那几万人马一齐卸下甲来,一片平阳上,那盔甲顿时堆积如山。皇帝看了,心中不觉一跳。暗想这还了得,他倘然一旦变起心来,朕的性命,岂不是在其手掌之中么。皇帝一面想着,大将军却十分得意,奏道:“军中只知道有军令,不知有皇命,还请陛下明鉴。”
皇帝听了这话,越加不快,便也不做声。年大将军看看皇上脸色不对,已有几分明白,忙告辞回营。从此以后,皇帝看待年羹尧,虽外面礼貌格外隆重,暗地里却步步留心。一面派人在京里替他收拾一座大将军的府第,却派着许多侦探在府中监察着。后来年羹尧赴陕甘总督任所,随从人员里,也夹着几个皇帝的暗探。以后一举一动,都有人秘密报告。年羹尧却睡在鼓里。他自己仗着拥戴功臣,新近又打平了青海,在陕甘一带地方,天高皇帝远,渐渐有点胡作妄为。有一次,出巡到西宁地方,在一位西藏贝勒名叫信诚的府里作行辕。这信贝勒,有一位女儿,名叫佳特格格,却长得天仙也似的面貌,又妩媚又华贵。年羹尧见了,不觉动了心。睡到半夜里,想起这位美人,便唤心腹小僮来,命他拿着军令,到内院传佳特格格来侍寝。佳特格格见了军令,一半有些害怕,一半羡慕大将军的威势,便悄悄地跟着僮儿到外院去便与年大将军伴宿。一宵风流,万分恩爱。第二天,信贝勒知道了这件事,见木已成舟,便把这位掌上明珠,送给了大将军。大将军得了这位美人,宠爱逾恒。一路出巡,都带着她在帐中。因为要讨好美人,又要卖弄自己的势力,传下将令去,着军门提督富山,在帐外吹角守夜。你想堂堂一位提督,叫他打更守夜,未免太下不过去。但在威力之下,也是无可如何。年大将军夜夜和佳特格格睡在帐中,只听得帐门外一声高一声低的吹着角,觉得十分适意。佳特格格便问谁在外面吹着角儿,大将军笑道:“因为格格睡在里面,我吩咐提督在外面把门。”
那格格听了,把小嘴儿一撅,说道:“俺不信,哪有做提督大人,肯替将军把门的。”
大将军说道:“你若不信可以立刻唤来给你看。”
说着,吩咐僮儿把富提督唤进来。那僮儿便出帐去,停了一会,领进一个人来。大将军看看不是提督富山,却是富山手下一个参将,便问富提督到什么地方去了,那参将知道事情不妙,忙跪下来说:“富提督因要事,回帐去一趟,唤卑职暂时替代。”
大将军听了,冷笑一声说道:“好一个大胆的富山,竟敢不守军令,给我一齐砍了。”
这句话一出口,便有刀爷手进来,把这个参将揪出营去,过了一会,便送进两颗首级。一个是富提督,一个是那参将。大将军吩咐拿出去。这些兵士们看见这个情景,暗里不免有些闲话,渐渐有点不服。年羹尧却依旧作威作富,他的大儿子年斌,已封了子爵。第二个儿子年富,也封了一等男爵,都带着兵马,驻扎在外。年斌打听得父亲杀了富提督,心下大不谓然。待他出巡回来,立刻进省拜见。说道:“俺们父子,全仗军心,军心一散,万分危险。如今父亲杀了没有罪的富提督,实在叫兵士们寒心。”那年斌话犹未了,年羹尧早已大怒,喝一声:“孽畜!你敢是煽动部下来谋害父亲吗?俺如今先杀了你。”
接着喝一声绑出去。便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家将进来,把年斌绑住。这时年斌的妻子于夫人,正在屏后偷听,闻公公要杀她的丈夫,如何不急。忙到内院跪在婆婆跟前,求她快快去救丈夫的性命。她婆婆陈夫人,只生得年斌一个儿子,听了这话很着急。自念老夫妻两人,早已没有恩情,量来自己去求,是不中用的。便想起家中的教书先生王涵春,是年羹尧最敬重的人,凡是先生的话,他没有不依的。当下婆媳两人,匆匆跑到书房,见了王先生,双双跪倒,不住的求着他去救年斌的性命。王先生一时摸不着头脑,还是于夫人先说了几句,王函春听了,拔起脚来便走。赶到大厅上,只见那大公子正被四个家将押着,垂头丧气地出去。王涵春忙上前拦住,一面走进大厅去,见年羹尧气愤愤地坐在上面。谁知他一见了王涵春,却又满面堆下笑来,起身迎接。王涵春坐下,先说了些套话,再慢慢谈起年斌的事,用极和顺的口气反复劝说了一番。又说大公子是一位孝子,他怕大将军中了部下暗算,才敢直言进谏。年羹尧平日是十分信这位王先生的,如今被他再三劝说,不觉恍然大悟,忙传下令去叫把大公子放了。那年斌进来,谢了父亲的恩典,退入后院,拜见母亲去了。这里年羹尧吩咐上酒菜来,和王先生开怀畅饮。看官,你道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为何却敬重这位教读老夫子。原来,这里边却有一个缘故。年羹尧的父亲年遐龄,家赀百万,在三十岁上,生了一个儿子名希尧。到了四十岁,又生下一个年羹尧来。把个年遐龄快活到不知什么似的。老人少子,自然倍加宠爱。看看到了八岁年纪,还不曾上学,年遐龄便去请一位饱学先生来教他。谁知年羹尧自小生性粗蛮,不愿读书。见了老师,开口便骂,那老师生气便辞馆回去。一连换了五六个师傅,他总是不肯上课。他年纪慢慢的长大起来,又天生就一副铜筋铁骨,后来不但见老师要骂,且还要打。许多老师都被他气走。从此以后,没有人敢上门来做他的教师。年羹尧见没有人管束,乐得放胆游玩。直到十二岁,还是一个大字也不识,年遐龄心中十分烦闷。有一天,他带着儿子在门外闲玩,忽然一个走方郎中,摇着串铃儿踱来,走到年家的门口,向年羹尧脸上一看,便对年遐龄说道:“这位小孩子,将来有大将军的福命。光大门楣是他,险遭灭门大祸也是他,须要多读些诗书,才可免得这场祸事。”
年遐龄听说提起他的儿子读书的事体,正打动他的心事,叹了一口气,说道:“这孩子就是坏在不肯读书。”
那郎中说道:“老先生倘然信托脱生,包在晚生身上,教导他成个文武全才。”年遐龄听他说话有几分道理,便邀他进府,住了一宵,那郎中便把自己的来历,和教导的方法,细说一番。说得年遐龄非常佩服。到了第二天,便要请他做教师。他说道:“且慢,老先生先拿出二万银子来,交给晚生晚生自有办法。”
年遐龄听了,毫不犹豫,立刻取出一扣钱庄摺子交给先生,任凭先生取用此后合家上下,都称他做先生。那先生拿了银摺,依旧不去管教他,只在年府后面买了一方空地,雇了许多工匠,盖造一座花园,楼阁曲折,花木重迭,中间又造一所精美的书室园的四周围,高高的打一重围墙,独留着西南方一个缺口。待到花园落成,便拣定吉日为年羹尧上学的日子。到了这日,年遐龄备办酒席,请了许多亲友来陪先生吃酒。吃完了酒,年遐龄亲送年羹尧上学去。向先生作了三个揖,说了种种拜托的庆,转身便走。先生把年遐龄送出了那围墙的缺口,吩咐工匠把那缺口堵塞起来,只留下一个小小窗洞为递茶水之用。年羹尧住在园墙里面,只因花园盖得曲折美丽,一天到晚玩着,却也不觉得气闷。那先生终日坐在书房里,手不释卷,只是看书,也不问年羹尧的功课。年羹尧也乐得自由自在,在花园中游来玩去,从不愿意踏进书房一步,也不曾和先生交谈一句。一年四季,尽有他消遣的事体。玩了一年,好好一座花园,被他弄得墙坍壁倒,花谢水干。甚至于那墙角石根,都被他弄得断碎剥落。那先生眼看着他翻江倒海的胡闹,也不哼一声儿。后来年羹尧实在玩得腻烦了,便进房去,恶狠狠地对先生喝道:“快替俺开一个门儿,俺要出去了。”先生冷冷地说道:“这园中没有门的,你如要出去,须从墙上跳过。”
年羹尧见不给他开门,便擎着小拳头,向先生门面上打去。先生又眼一瞪,伸手把他臂膀接住,年羹尧不觉哎唷连声。先生喝他跪下,他怕痛,只得依了。先生一放手,他一溜烟就逃出房门去。一连十几天,不敢踏进房来。看看又到了秋天,园中景象一天萧索一天。年羹尧实在玩不出新鲜花样来了,便悄悄地走进书房,见先生低着头在那里看书。他去站在书桌边,默默地看了半天,忽然对先生问道:“这样一座大园子,也被俺玩厌了,这小小一本书,朝看到夜,夜看到朝,有什么好玩?”那先生听了,呵呵笑道:“小孩子懂得什么。这书里面,有比园子好千百倍大的景子终生终世也玩不完,可惜你不懂得。正是:读尽诗书成大器权将心血授顽徒欲知这位先生和年羹尧情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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