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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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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烽火满城香埋枯井警骑夹道驾幸西安却说京里的义和团愈闹愈凶,各国的军舰纷纷调至大沽口,齐向炮台进击。直隶提督聂士成、川军李秉衡、陕军马玉昆,一时哪里抵挡得住,都往后败退。至于那些团众,更不消一阵枪炮,早已各自逃命去了。聂士成领着军马奋勇冲去,不期炮弹飞来,打得脑浆迸裂,死在阵中。马玉昆单骑败走。李秉衡见全军覆没,便自刎而死。大沽炮台失守,英美德法日俄意奥等八国军军联进了天津,由德国舰队司令瓦德西为联军统帅,向北京进迫。警耗传来,风声异常紧急,总督裕禄服毒自尽。荣禄这时真急了,忙进颐和园奏知西太后,把八国联军攻下津沽,现已迫近北京的消息报告了一遍。西太后听罢,忙叫召端王和刚毅进颐和园问话。端王闻得外面风声不好,心上已十分畏惧,一听宣召,知道西太后一定要诘问的,但又不能不去,只得同了刚毅,一步懒一步地进园见太后。参见既毕,西太后很愤怒地问道:“这一次的主战,都是你们弄出来的,现在事已到了这般地步,你们待怎么样办好呢?”端王和刚毅一声不发地立在一旁。在这当儿,忽内监入报道:“外兵已到京城外,正要架炮攻打哩。”
西太后听了大惊失色,不觉急得手足无措起来。荣禄忙跪奏道:“事已急迫,终不能听外人进来蹂躏。以奴才的愚见,还是请御驾出京,暂避风头为上。”西太后垂泪说道:“匆促的时候,往哪里去呢?”于是,大家议了一会,决意往热河再定方针。计议既毕,即命刚毅出去预备车辆,一面到瀛台通知了光绪帝,并将宫中嫔妃一齐召集。只见珍妃泪盈盈地侍立在侧。西太后想起旧事,今日甚至仓皇出奔,更不如甲午之役,未免被珍妃见笑,便恶狠狠地瞧了珍妃一眼,冷笑道:“现在宫中诸人都准备出走,你却怎样呢?”珍妃掩着珠泪答道:“那听凭太后处置。”西太后说道:“以咱们的主见,此刻匆促登程,你们青春女子在路既是不便,留着恐受人之辱,咱们看你还是自决了吧。”珍妃见说,晓得自己不免,便垂泪道:“臣妾已蒙恩赐;惟皇上是一国之君,万不可离京远去,否则京中无主,乱将不可收拾了。”西太后喝道:“国家大事,自有咱和皇上作主,无须你来饶舌。”叱令内监赐珍妃全尸。
当由两个宫监把珍妃用红毡包裹了,抱持至园西眢井口。奋力投下。这时瑾妃在旁,眼看着妹子如此结果,不由得呜咽起来。光绪帝恰巧赶到,要待援救,已然不及,只得付之一哭罢了。
后人有诗悲珍妃投井,道:莫问宫庭景寂寞,丹枫亭畔众芳娇。
花含醉态迎残照,园外征车过小桥。昔日题诗随水去,凭吊眢井暗魂销。
朱红黛碧今何在?月貌花容无处描。
西太后处决了珍妃,自己便和皇上更换衣服,扮做避难人民,匆匆登车。荣禄还来请命,西太后吩咐道:“咱们一走,京里的事都由你暂时维持一下。至于外兵进城与否,终须到议和的地步,你可拟道旨意,召两广总督李鸿章进京,与庆王奕劻同为议和全权大臣。待和议告成,咱们再行回銮吧。”荣禄领谕退去。西太后回顾诸臣,随驾的只有王文韶和赵舒翘两人,回忆万寿时节,真有今昔之感了。
当下,西太后和光绪皇上匆促启行,出得德胜门时,已有马玉昆的亲兵四五百人,是荣禄预令驻扎着,保护车驾西行。
他们君臣坐在一辆大车上徐徐地前进。约莫走了二三十里,因仓忙之中不膂带着食物,这时不免有些饥饿起来。但一路都是荒野草地,茫茫一片,望不见一家村店。西太后和光绪皇上惟有忍饥兼程而行。可是那些车夫却不住地喊饿,停着车不肯前进了。经西太后再三地安慰他们,始得勉强攒程。皇帝和太后到了这个时候,反恳请于执鞭的御者,也是他们孽由自作啊。
于是,这样的牛牵马绷又走了二三十里,看看到了一座村庄。那些跟随的内侍宫女在风声紧迫时,本已有一天多不进食了,这时实在熬不住了,也有饿倒在车上的。西太后于这种情形,的确生平所不曾见的,眼看着他们狼狈的状态,不免恻然;便命停车,向村庄中去觅食。当由李莲英下车,前去对庄上的村民说道:“我们是避难的官眷,因为逃走时匆忙,忘带了粮食和银钱,所以要求你们供给些食品,将来回京后自当重重地补报。”那些村民见西太后一千人马都愁眉不展,却不失华贵的气概,便争着把麦饭之类献上。这一班内监宫女们本是饥慌的了,一见麦饭,就狼吞虎咽地吃得干干净净。光绪帝和皇后瑾妃等也略略吃了些。只有西太后一人,对于这样的粗粝怎能下咽呢?不由得瞧着光绪皇上潸然下泪道:“咱们深处宫禁,哪里知道民间的疾苦呢?你看他们以如此粗糙的东西充饥,咱们天天吃着肉食还嫌不好。到了今日,方知物力维艰了,这叫事非经历不知难啊!”说着,就有些呜咽起来。其时,随扈的有庆王的三个女儿、贝子溥伦、桂公夫人等,见西太后悲伤,便一起来慰劝着,一面命大军依然前进。
到了黄昏,已抵贯市;又由内监和李莲英等去寻些食物吃了。帝后及西太后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坐待天明。到了次日车子起行时,西太后因鸦片瘾发,更兼两日不进滴水,已然卧倒车中。幸亏将近傍午,车抵怀来县境。经李莲英先去通知,怀来县知县吴永慌忙出城迎接,并置备筵席,等西太后和皇上皇后等进膳。但怀来地方也是很苦的,进献的食品也不见十分精美,不过比较村民所献的麦饭,却已天差地远了。西太后一头用膳,由知县夫人替太后梳髻,又让出衙中上房,备太后、皇上安息。李莲英却去找寻了一付鸦片烟具来,是一根破竹筒,镶个烟斗在上面;那烟灯也是污秽不堪的。西太后也没法,终算过了瘾,这一夜才得床褥安眠。宫女太监们似得了安乐窝一般,无不嘻笑快乐。西太后叹口气道:“人经痛苦方知乐,这句话万万想不到会应到我身上来呢。”一宿无话。次日起身,由吴知县又雇了几乘车子,恭送太后和帝后起程。这样的走了半日,忽然马玉昆五百护送的兵丁一齐鼓噪起来。西太后犹如惊弓之鸟一般,吓得面容失色,忙叫人去问什么事鼓噪。
只见内监来回奏道:“马玉昆的部卒连日护驾西行,沿途的粮食都由自己带来的。
现在粮已告罄了,所以不肯前进,在那里争闹。”西太后闻奏,一时也想不出别法,只得命宫嫔妃后们把头上所插的钗钿拔下来稿赏他们,方得前行无阻。
这样的一路过去,到了太原。甘肃巡抚岑春煊率领勤王师赶到,其他的大臣,如王文韶、赵舒翘等也陆续到了。这时,西太后心神略定,垂泪对岑春煊说道:“咱们此次千里蒙尘,这样的苦痛,实生平所未经。你看往时忠心耿耿者,临危已逃走一空;卿能不辞劳苦,患难相从,咱若得安然回京,决不有负于你。”说着,手抚岑春煊之背,痛哭不已。岑春煊忙劝道:“太后保重圣躬要紧,且莫过于悲伤。路上的安宁,有小臣在此,谅可无患,请太后放心就是了。”西太后听了,才含泪点头,传旨在太原暂住。然西太后受了一番惊恐,未免小有不豫。
由山西抚台荐县丞叶承嗣诊治,进了一剂和胃舒肝汤,稍觉痊可一点。不过京中的消息还是十分险恶,西太后心上很觉不安,于是命车驾即日西进。光绪帝在出奔时原很不赞成的了,现在西太后欲驾幸长安,光绪帝便竭力反对,母子间口头上的争执也闹过好几次。西太后哪里肯听,光绪帝拗不过太后,只好随从西去。既到了长安,西太后就下诏罪己。
那时,荣禄已代拟诏书,召李鸿章进京,开始议和。八国中由德国领头,要求很是苛刻。经李鸿章费尽心机,寻出一条门路来。那门路是谁呢?就是津沽的名妓赛金花。原来赛金花本是殿撰洪镕的宠姬,当洪镕出使德意志时,和德国炮兵上尉瓦德西很有交情,赛金花同瓦德西也缔做密友。照西国的习惯,男女交际是应该有的,所以赛金花与瓦德西从友谊渐渐入了恋爱程度了。洪镕回国之后便一病不起;赛金花因受大妇的欺凌,就下堂求去,重堕风尘。此时联军进迫津沽,系假戕杀德使克林德之名和中国宣战的,因是各国推德国出面,德将瓦德四做了联军总帅。
李鸿章急于议和,便委托赛金花去谒见德帅瓦德西,令她于中说项。瓦德西和赛金花既是旧欢重逢,自然十分要好。一场和议得着赛金花的助力很为不少呢。但大体方得就绪,李鸿章忽然积劳成疾,竟至撒手西归了。西太后闻得李鸿章的死耗,很是震悼,立命赏治丧费万元,着奕劻代表祭奠,以慰忠魂,并谥号文忠。这且不提。
再说李鸿章议和的条约,共计十二条,虽经告成,但还有许多的手续未曾完备;西太后随即派了王文韶去继李鸿章的任,终算将一桩大祸完全结束。等到双方签约的时候,西太后眼见得辱国丧权,自己责备自己时,也不觉流下两行珠泪来。却说光绪帝被囚在瀛台的时候,一腔郁愤本来无可发泄,到了联军进逼京城,太后仓皇出走;光绪听得消息,便朝服整齐地要往使馆中去。西太后大惊道:“你此时前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光绪帝坦然说道:“他们是文明国人,对于邻邦的君主决不至于加害的;而且经此一去,如议起和来,也容易入手了。”
西太后忙阻拦道:“你就是要去,也不应在这个时候。
试问你这时就是到了使馆,算去认罪呢,还是去议和呢?真是毫无理由,何必去冒险呢?“光绪帝不听,当时认定要去。西太后谓皇上受惊神经错乱,命内监等拥着光绪帝强行登车。后来到了太原,西太后令西进长安,光绪很不愿意,又经一番力争,西太后只说皇上神智不清,叫内监们去好生看护,依然迫着上车。但车驾西发的时候,光绪帝尚垂泪不止。因为倘太后西去,留皇上居京,那京里有了维持的人,何至受外人如此蹂躏呢?所以人谓德宗昏庸,那话未免冤枉他了。不过,自车驾到西安后,光绪帝终郁郁不乐,言语之间不时作愤激之词。可是西太后却不能见谅,强说皇上患心疾,她要使臣子们见信。
一天,乘庆王长女元大奶奶随侍在侧时,暗中示意皇上,令取元大奶奶的奁具,把它藏过了;光绪帝不晓得西太后的用意,真个去做了出来。等元大奶奶梳洗时寻不见奁具,瞧见皇上放在那里,便问他取回。光绪帝不许,道:“那是太后所赐,怎敢私下相授呢?”元大奶奶见说,也只得罢了。及谒见西太后,把这事提起,西太后笑道:“堂堂帝皇,窃人的奁具,他还不是患了疯病吗?”经这一度之后,光绪帝患心疾的话说渐渐有人相信了。其时光绪帝何尝有什么病呢?无非西太后要埋没他罢了。这且不提。当下,那和议告成,十二条中有惩办罪魁一条,在回銮之前自然要实行的。于是,就在西安下诏,载澜、毓贤正法;端王遣戍新疆;刚毅得了信息,已急死在西安旅中;其他凡参与义和团的朝臣,多半革职。诸事妥当,准备回銮。后人有诗,嘲西太后蒙尘西安,道:烽火连天战鼓惊,夷兵夜入燕京城。车驾匆匆奔城外,喊杀号呼血染尘。嗟兮事急如狼犬,满朝无有保驾臣。
深居宫禁厌肉食,仓皇道途饮糜粥。
颐和园里多繁华,今朝却来荒郊宿。
如意馆内诸宠臣,回忆往事掩袖哭。
出亡千里入太原,君臣惟知避强敌。
不愿长安成帝都,百官草草朝班列。
辛丑年的七月下旬,西太后命近臣勘视东路的行宫和銮舆所经的道路,以便回京。但传谕地方官吏,凡銮驾所历的州县,无须过于供张,诸事务求俭约。这是西太后蒙尘时受了痛苦,也算是一种觉悟啊。到了回銮的那天,西安城中的街道一律粉饰成黄色,两边的房铺都悬灯结彩,十分热闹。这时比较来的时候,情形又是不同了。西太后又传谕,把銮舆的黄缎幔打起,任民间的妇女瞻仰圣容。当车驾未出城之前,由弹压的兵丁执着藤鞭扫清了街道;后面便是前导马,一对对地过去。前导马之后,是黄衣黄帽的内监和穿黄马褂的官员;其次又是乘马的太监。那步行的宫监都是手提着香炉,香烟缥缈。街上寂静得鸦雀无声。随驾左右的人多半是绣服黄裳王公大臣之类。禁卫军过去,便是光绪皇上和皇后妃嫔的车驾。后面黄轿里坐着大阿哥,并许多保驾的亲王。西太后的銮舆用三十六人抬着,都穿着团龙褂子,很整齐地过去。不料在这警卫森严的当儿,忽然街道上冲出一个赤身露体的大汉,扬着两臂,直奔西太后的驾前。要知后事如何,再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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