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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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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绍述事众奸佞登朝恃宠爱刘美人进谗话说太皇太后对苏轼道:“卿且在旁坐下,我当询问一切。”说着,命内侍移过锦凳,令轼旁坐,苏轼谢恩坐下。太皇太后垂询了一番要政,苏轼随问随答,颇合慈意,特赐茶一盏。
苏轼恩饮毕。太皇太后对左右内侍道:“可撒御前金莲炬,送学士归院。”说罢,自携了哲宗入宫。苏轼恭送了圣驾,又向虚座前申谢,跪拜礼毕,方由两个内侍捧了金莲炬,导送归院。
真个是旷典隆恩,千古稀逢,这遭际也光荣极了。苏轼感恩图报,常常借着言语文章,规讽时政。卫尉丞毕仲游,寓书戒轼道:“君官非御史,职非台谏,乃好论人短长,危身触讳;恐抱石救溺,非徒无益,反致祝患。”轼不能从。
时程颐侍讲经筵,毅然自重,尝道:“天下治乱系宰相,居德成就责经筵”;因此入殿进讲,貌端色庄。苏轼说他不近人情,屡加抗侮。当司马光病殁适,朝廷有庆贺礼,事毕,众官皆欲往吊,独程颐以为不可。人问他何以不可往吊?程颐引《鲁论》,子于是日哭则不歌为言,有人说:“哭乃不歌,未尝说歌即不哭。如何不可往吊?”苏轼在旁冷笑道:“大概是枉死城中的叔孙通新制的礼,所以如此。”
程颐听了此言,很有芥蒂。
苏轼发策试馆职,问题有云:今欲师仁宗之忠厚,惧百官有司不称其职,而或至于偷;欲法仁宗之励精,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而流入刻石司谏贾易左。正言朱先庭,乃程颐门人,遂借题生事,劾轼讪先谤帝。轼因乞外调。侍御史吕陶上刘台谏当秉至公,不应假借事权,图报私隙。左司谏王觌,亦奏称苏轼所拟策题,不过略失轻重,关系言小。若必吹毛求疵,酿成门户,恐党派一分,朝无宁日,这是国家大患,不可不防。
范纯仁复言苏轼无罪。太皇太后临朝谕道:“详览苏轼文意,是指今日的百官有司、监司守令,并非讥讽祖宗,不得为罪。”轼罪任事如故。
适值哲宗病疮疹,不能视朝。程颐入问吕公著道:“上不御殿,太皇太后不当独坐;且主上有道,宰相岂不知道么?”
次日,公著入朝,即问帝疾,太皇太后答称无妨。廷臣因此嫉程颐多言,御史宗丞胡宗愈、给事中顾临,连章劾奏程颐,不应令值经筵。谏议大夫孔文仲,劾程颐奸下险巧,素无乡行,经筵陈说,僭横忘分,偏谒贵臣,勾通台谏,睚眦报怨,沽直营私,应放还田里,以示典型。道罢程颐出管西京国子监。从此朝臣各分党派,互相倾轧。
程颐以下,有贾易、朱光庭等,号为洛党;苏轼以下,有吕陶等,号称蜀党;又有刘挚、梁焘、王岩、刘安世等,另树一帜,谓之朔党;其实都非奸邪,只因意气不合,致成嫌怨。
哪知熙丰旧臣,正恨诸贤入骨,要想乘瑕蹈隙,借图报复,这三党还不知道;日事排挤,真是授人以柄,使之自刺了。到得元祐七年,哲宗年已十七,太皇太后留意立后,选了世家女子百余人入宫,细细考察他们的品行性情,以及言语动作,只有马军都侯虞孟元的孙女,年纪才十六岁,才貌双全,性格也温柔庄重。太皇太后与太后,都爱重她。又请了保姆,教导宫中礼节仪范,遂由太皇太后宣谕宰执道,现有孟氏女能执妇道,可以正位中宫。
一面命学士草制,一面派各官署议定古时六体。七年四月,议定复奏。乃派吕大防兼六礼使,韩忠彦充奉迎使;苏颂、王岩叟充发册使;苏辙、赵宗景充告期使;高密郡、王宗晟充纳成使;王存、刘奉世充纳吉使;梁焘、郑雍充纳采问名使。哲宗升座文德殿,册为皇后。礼成,太皇太后对哲宗道:“得贤内助,所系非细。汝宜刑于启化,媲美古人,方不负我的厚望。”及帝高后退出,太皇太后忽叹息道:“此人贤淑,可无他虞,但恐福薄。他日国家有事,不免首先受祸。”果然哲宗少年好色,以孟后色不胜德,心怀不足。恰巧侍御中有个刘氏女,生得纤秾合度,修短适宜,面若芙蓉,腰如扬柳,艳比夷嫱,姿胜环燕,哲宗遂封为婕妤,十分宠幸。
这且不在话下。
单说朝中辅臣,自吕公著殁后,由吕大防、范纯仁执政。那范纯仁忽因司谏吴安诗等,劾他党于蔡确,力求外调,出知颍州。尚书右仆射一缺,空了下来,向未补授。太皇太后特擢苏颂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苏辙为门下侍郎,范百禄为中书侍郎,梁焘、郑雍为尚书左右丞,韩忠彦知枢密院事,刘奉世签书枢密院事。又因辽使入贺,问及苏轼,召入为兵部尚书兼官侍读。
原来苏轼做翰林学士的时候,每遇辽使往来,应派为招待员,其时辽亦趋重诗文,使臣多是文学之选,每与苏轼谈笑唱和,轼无不立应,辽使甚为惊服!会辽有五字属对,未得对句,遂商诸副介,请苏轼照对。苏轼便问是何对句?副介答称是“三光日月星”五个字。苏轼应声道:“四诗风、雅、颂,不是天然的对句么?你不要说我对的,只说自己想着的便了。”副介如言还告辽使,方才叹赞。苏轼又出见辽使道:“‘四德元亨利’不是也可以对么?”辽使要起座对辩。苏轼道:“你疑我忘记一个字么?你可知两朝乃兄弟之国,你虽是外臣,仁宗庙讳,亦应知道。”
辽使闻言,亦为心服!嗣又令医官对道:“六脉寸关尺。”辽使更加敬服!遂对苏轼道:“学士前对,究欠一字,须另构一语才好。”言时,恰值雷雨大作,苏轼即答道:“一阵风雷雨,以眼前即景属对如何?”辽使道:“敢不拜服!”遂欢宴而散。到得哲宗大婚,辽使不冗,苏轼甚觉怏怏!因此召轼内用,寻又迁礼部尚书兼端明侍读二学士。
元祐八年,太皇太后患病,不能听政。时范纯仁又召入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郎,遂与吕大防入宫问安。太皇太后对二人说道:“我病恐不能好了。”二人同声说道:“慈寿无疆,必不至有意外事的。”太皇太后道:“我已六十二岁,死亦不失为正命;所虑的是官家年少,容易为人摇惑;还望卿等用心保护。”吕大防、范纯仁齐声道:“臣等敢不遵命。”太皇太后又谓纯仁道:“卿父仲淹,可谓忠臣。在明肃垂帘时,惟劝明肃尽母道;至明肃上宾,惟劝仁宗尽子道。卿当效法先人,母忝所生。”纯仁涕泣受命。太皇太后又道:“我受神宗顾托,听政九年。这九年中,卿等试思,曾加恩高氏么?我为公忘私,遗有一子一女,今病且死,尚不得相见。”言讫涔涔下泪。又喘息了好一会,复嘱大防、纯仁道:“日后官家不信卿等之言,卿等变宜早退。”说到这里,又回顾左右道:“今日正值秋社,可备社饭与二相公吃。”吕、范二人不敢却赐,等左右将饭备好,暂出辞外,草草吃毕,入寝门拜重谢过了。太皇太后流泪道:“二相公于明年社饭时,恐要记念老身了。”吕、范二人劝慰了几句,遂即退出。过了数日,太皇太后竟崩,共计训政九年,朝政清明,中外安宁。辽主常戒群臣道:“南朝尽复仁宗旧政,老成正士,尽皆起用,国势又要昌盛,汝等不可生事启衅。”是以元祐九年,绝无边患。西夏来归永乐所俘,乞还侵地。太皇太后为安民计,诏还米脂、葭芦、浮屠、安四寨。夏人谨修职贡,不复侵边。太皇太后之侄,元绘、元纪,终元祐之世,仅迁一官,还是哲宗再三请求,方蒙允许,为自古女主垂帘所仅见,四方皆称为女中尧、舜。礼官拟上尊号,为宣仁圣烈皇后。
自十月起,哲宗才亲理政事。太皇太后新故,中外不知道皇上是何如主,都有仓皇观望之意。朝廷大臣不过循例办事,没人敢多开口。
翰林学土范祖禹,深恐小人乘机尝试,便上了一道奏疏道:“陛下初次亲政,乃是紧要之时,国家盛衰,社稷安危,生民休戚,君子小人的消长,天命人心的去就,都在此时分别,岂不可惧!太皇太后大功大德,虽然布于天下,然而前次驱逐的小人,怨毒已深,全仗陛下有以压伏才不敢乘隙而起。若辈此时,必心存报复,难保不设法来离间陛下,全仗陛下防微杜渐,遇有邪说奸言,加以重惩,始可使之知难而退。”奏疏上去,竟如石沉大海,绝无声响,反而—下诏起用太监刘瑗等十人,进内廷给事。这十个太监,都因不安本分,却为宜仁太后所罢黜。范禹祖又上疏谏阻,哲宗只是置之不理。
于是这些乱政的小人,却一齐起来了。当时吕大防奉派了山陵使,前去督工勘地,方才出京,他的弟子杨畏,就背叛了大防,竟上疏道:“神宗改定法制,为的是永垂万世。陛下身为人子,岂可不讲求继述。”哲宗听了,很觉入耳,便召问杨畏:“先朝旧臣,有哪几个可用?”杨畏进举章惇、安焘、吕惠卿、邓润甫、李清臣等各加褒美;且言神宗建立新政与王安石创行新法,实是明良使交济,足致富强。
今安石已殁,惟有章惇才学与安石相似,请即召为宰执,先朝德政,不难恢复。
哲宗深以为然,章刻下诏,开复章惇、吕惠卿原官。又用李清臣为中书侍郎。
邓润甫首请哲宗,效法武王继述文王之志,以治天下。哲宗深为嘉许!于是此言继志,彼言述事。范祖禹、范纯仁、苏轼、苏辙等,皆次第贬谪;召曾布回京,用为翰林承旨。曾布请将先帝定的新法,一一修复,又请改元以顺天心人意。哲宗便命从四月起,改元绍圣。天下臣民,这才晓得哲宗意思所在。
此章惇已为首相,第一件即议复免役法,令各官会议。各持一说,久而不决。
蔡京方奉召为户部尚书,谒见章惇。谈起此事,蔡京笑道:“照这样游移不决,还能办事么?只要照熙宁旧章而行就是了,还有什么可议的呢?”章惇恍然大悟,于是复免役法、免行钱、保甲法、罢十课举士法,令进士专习经义,除王氏字说禁令。
黄履、张商英、上官均、来之邵等,乘势修怨,都说司马光妄变成制,叛道悖理。
哲宗命廷臣会议,章惇、蔡京,请将司马光、吕公著掘棺戮尸。适知大理府许将,内用为尚书左丞。哲宗问及戮尸事,许将从容道:“此非盛德之君所为,请陛下三思。”哲宗乃追夺司马光、吕光著官爵赠谥,仆所立碑。其余吕大防、刘挚、苏辙等,一概贬官,并分司南京。章惇心还不足,又钩致文彦博等三十余人罪状,请旨一齐远贬岭表。李清臣乃进言道:“要改先帝成法,虽不能无罪,但诸人皆累朝元老。若从惇言,恐大骇物听,应请从宽为是。”哲宗点首称然,乃颁诏除司马光以下,悉置勿问。
原来,李清臣并非袒护元祐诸贤,他当初首先发起绍述,原指望为相。谁知事成八九,首相的位置忽被章惇夺去,心实不甘,因此遇事与惇反对。章惇又荐用吕惠卿,有诏令惠卿知大名府。监察御史常安民上言:“北都重镇,惠卿不足胜任。试思惠卿由王安石荐引,后竟背了安石,待友如此,事君可知,今已颁诏命,惠卿必过阙请对,臣料他入见陛下,必泣述先帝,希望留京了。“哲宗闻言,还是半信半疑,乃惠卿到京,果然请对,果然述先朝事,涕流交颐。哲宗正色不答,惠卿只得辞退赴任。章惇得知此事,隐恨安民。恰巧安民又劾论蔡京、张商英接连数本,末了一本。且斥章惇专权植党,乞收回主柄,抑制权奸。章惇挟嫌愈深,密遣亲信,对安民说道:“君本以文学闻名,奈何好谈人短;能稍事安静,当以高位相报。”安民正色斥道:“汝乃为当道做说客么?烦汝传语,安民只知忠君,不知媚相。”这一来,章惇气愤已极,立嗾御史董敦逸,弹劾安民与苏轼兄弟,素作党服;安民乃谪滁州监酒税。
章惇、蔡京乃钻营宫掖,恃刘婕妤为护符,且追溯范祖禹当初谏乳媪事,指为暗斥婕妤,坐诬谤罪,且牵及刘安世。哲宗只要得婕妤的欢心,无论何事,都可行得,遂谪范祖禹昭州别驾,安置贺州。刘安世新州别驾,安置英州。刘婕妤从此愈加得势,遂闹出一大冤狱,连皇后都废掉了。
原来,刘婕妤恃宠而骄,每每的轻视孟后,不循礼法。孟后性情和顺,从不与她争论短长。那些中宫内侍,冷眼旁观,见刘婕妤无礼已甚,大家心为不平。这年正月,孟后率领妃嫔,朝景灵宫。三宫六院,随从的人很是不少。行礼之后,皇后就坐,诸嫔御皆侍立于旁。刘婕好心里很不愿意,料着皇后不能奈何她,便独自一人,轻移莲步,走向帘下去看花。中宫侍女陈迎儿,口齿伶俐,遂抗声道:“帘下何人,皇后宝驾在此,难道不知么?”刘婕妤非但不肯过来,反而竖起柳眉,要与迎儿争论,后见站立两旁的宫娥内侍,一个个都怒眉横目,大定怀着不平之意,方才不敢开口。迎儿再要呵斥,孟后以目示意,只得罢了。孟后回宫,妃嫔等随后回归。刘婕妤已怀着一腔怒意,只是无从发泄,暂时忍耐。
到了冬至令节,又随了孟后去朝谒太后。孟后率妃嫔至隆惇宫,太后尚未御殿,大众在殿右等候暂行就坐。向例皇后坐椅,朱漆金饰,妃嫔不得相同,此次当然照例。众人皆已入坐,惟刘婕妤立定了不愿意坐。内侍郝随,明白婕妤之意,便取了一张与皇后相同的坐椅来,与她坐下。哪知刚才入座,忽然有人传呼道:“皇太后御殿了。”孟后与妃嫔等,尽皆起立。婕妤也只得立将起来,等了片刻,仍不见太后出外,后、妃等又陆续坐下;刘婕妤也坐将下去,不意坐了个空,一时收缩不住,竟仰天跌了一跤。侍从连忙扶起,已跌得玉山倾倒,云鬓蓬松。嫔御们莫不窃笑!
刘婕妤经这一来,真是惊愤交集,气满胸膛。欲要发作,又在太后宫内,倘若闹将出去,自己不得便宜,只是强自忍耐,等过后了再设别法,以报此仇。当下含着眼泪,叫侍女替她整理衣服,代刷鬓云。刚才完毕,太后已经临殿,御座受朝。孟后带了妃嫔,行过了礼。太后也无甚问答,随即退出。刘婕妤气愤愤的回宫,坐在那里哭泣。太监郝随劝道:“娘娘也不烦着为了这事生气,自己保重身子要紧;倘能生下个太子,这中宫的坐位,怕不是娘娘的么?”刘婕妤恨恨的道:“有她无我,有我无她,总要与她拼个上下,方才出得这口怨气。”
正在说着,恰巧哲宗进来。刘婕妤也不去接驾,直至哲宗走近前来,方才慢慢的立起。哲宗见她玉容寂寞,两眼含泪,不禁问道:“今日是冬至令节,朝见太后,敢是太后有什么责斥么?”婕妤道:“太后有训,理所当从,怎敢怀怨。”哲宗道:“此外便有何人敢来惹卿?”婕妤乘势跪下,带哭带说道:“妾被人家欺侮死了。”哲宗道:“有朕在此,谁敢侮卿,卿且起来,与朕说明,自有办法。”婕妤只是啼哭,一语不发。
哲宗焦急起来,便问郝随究为何事?郝随即跪陈大略,却一直咬定是皇后的主意。哲宗道:“皇后循谨,必不至此。”婕妤接口道:“都是妾的不是,望陛下撵妾出宫。”说着,枕在哲宗膝上,一味娇啼。哲宗最宠爱的是刘婕妤,今见她哭得如此模样,心内不胜怜惜!只得软语温存,好言解劝,费了无数言语,方把刘婕妤劝住了哭,起来陪侍哲宗。哲宗又命取酒肴来,与婕妤对饮消愁。饮到了酒酣耳热,已是夜漏沉沉,方才归寝。
从此刘婕妤一心一意要谋害皇后,日与太监郝随商议计策,要想下手。未知皇后如何遭害,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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