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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率野鬼石村排阵 遇柳精泥郭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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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头鬼王自押入阴山,监幽使者日日防闲,恐彼暗逃,为村民害。鬼王见其监束严谨,心甚不悦,意欲脱此苦恼,奈数载内无隙可乘。适值上天考校三界神祗,加功赏爵,监幽使者命驾下锁鬼童儿,将鬼王黑索重加禁于深阴,三密三示,凡事周备,方驾云车往朝上皇。锁鬼童儿在阴禁外与拿鬼童子博奕为戏,鬼王乘隙扭锁,化成黑雾,直出禁门。二童闷绝片时,苏来知鬼王已逃,追遂数千里,鬼王厉声吼曰:“尔不速返,必噬尔躯。”二童子恐使者责斥,不舍鬼王。鬼王大展阴风,竟将二童吹去万里之遥,坠于犀角山下。
于是呵声震动,四方野鬼霎时俱集,见鬼王而喜曰:“自王入禁,吾辈无主,四散纷然,朝日盼王得出阴幽,复行鬼政。奈年复一年,音信渺无,真足令人痛恨不置。”鬼王曰:“昔日吾行鬼政时,尔等各有专司,琼浆弗缺,吾入阴出后,尔辈又将何以为食耶?”群鬼曰:“吾辈自别鬼王,或三五,或六七,成群结党,于村落中索其饭浆,与阳世之乞丐无异。今王既出阴禁,其仍归旧所乎,抑别寻异地而居乎?”鬼王曰:“旧所不可居矣。尔辈四方访查,倘有如旧所者报吾,吾率尔等同居其地,仍行鬼政。若得虚无子后身来此,深藏不露,紫霞道法既云高妙,又如吾何?”群鬼曰:“虚无子好道士也,乌肯入吾鬼阵?”鬼王曰:“彼好道,吾自排道阵以迷之。”群鬼曰:“如是,鬼王暂居此境,待吾辈各驾阴风,访寻佳地。”言已,纷纷散去。
片刻之际,灵心鬼便转而言曰:“历此三十里,树木茂密,怪石嵯峨,野谷如蛇,幽深可爱,是地佳好,可以居之。”鬼王曰:“是地何名?”灵心曰:“名石门村耳。”鬼王曰:“与村民同居,民众则阴不胜阳。吾辈阴鬼也,必先胜乎阳,而后鬼政可行。”灵心曰:“村民虽众,多在谷外,谷内即有一二,皆穷鬼也。吾等居此,乃纯阴一片,何惧之有?”鬼王曰:“得此佳地,宜速迁徙,但群鬼未能齐集,如之奈何?”灵心曰:“今已归来有数百矣。其未归者,命一二野鬼在此传说,自能陆续而至。”鬼王喜甚,当即口吐黑雾,率同群鬼竟至石门谷中。
一时阴风怒号,烟迷满谷。内一老叟谓家人曰:“吾家自祖父乔迁于此数十载,谷中野雾必秋深始生,为何今春初而雾起如是,岂天地亦有变时耶?吾闻之地有水怪山妖,时而作雾兴云,是地若此,恐不利人居住。所不利者何?凡妖魔聚处之区,人居其间,必多病而亡,以阳不胜阴也。”翁子弗信曰:“世只有人能移居,未有妖魔亦能迁徙者,翁误矣。”未逾一月,老母死焉,幼媳又死焉。翁子惧,始迁谷外以避之。他日入谷,倏见乃妇坐石理发,睹其夫至,喜笑嫣然。翁子惊曰:“尔已死矣,为何尚在人世?”其妇泣曰:“妾魂被铜头鬼王摄入洞中,听其使令,朝日劳劳碌碌,无时或闲。今幸鬼王为柳精请去,始得出洞,见日理发,不期而与夫遇,妾之幸也。但妾真魂幽囚洞府,投生人世,不知何时。”言罢而泣。泣已,回首色变曰:“吾夫速行,鬼王归矣。”翁子刚行数武,谷里烟生,莫辨东南,骇甚,急向原路疾趋而归。自兹一倡,是谷樵子行人,无复有由此经过者。三缄在聚仙观内无事,闲游游至山腰,见一老松马发疏疏,龙鳞齿齿,涛声时起,恍如海水奔腾,松下二叟对坐而谈。三缄身隐树后,盗听其词。闻得左一叟曰:“天地之大,道在其中。道本无形,而亦附于有形,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皆道之流行不息,附于物而可见者也。若于无形中求道,则无声可听,无臭可闻,不知者以为人不见道,安知人在而道即存乎?”右一叟曰:“何为人在而道即存耶?”左坐老叟曰:“如人之为子也,能止于孝,即道尽美处;为人父,为人君,能止慈止仁,即道尽善处。然是慈孝仁之道,存诸心则无形,发于外则有形,此道之所以能散能卷也。”右坐老叟曰:“君言道在人身,将子臣弟友之道全,即得天地之大道,成神者在此,成圣者在此,成仙成佛者亦在此也。何世之学道者,不于身内求之,累月经年游行异地,抛父母而不顾,弃兄弟而不亲,时谈致远、钩深,日事索隐行怪,无惑乎自少至老,不知道为何道,是道不一得也,皆弗识求道之方耳。”言毕,鼓掌大笑而去。三缄闻之豁然,急回观中,整顿行装,归求止孝之道。行约六七日,已至石门村前。极目遥望,万亩迭翠,野雾流云,共绕其间,令人玩赏弗置。方欲入谷,旁一老叟曰:“子可西斜而行,是谷不可入也。”三缄诺,转向西行。恰逢灵心鬼使在外闲游,突见三缄,忙报鬼王。鬼王正在洞中议诛虚无后身之策,闻报喜极,吐雾成雨。三缄为雨所阻,只得转身入谷,寻地避之。鬼王复设茅庵数十处,假学道之士,以诱三缄。
三缄入,瞥见茅庵遍露,大喜于心,以为访道有地,信步前去。直入一小小茅蓬,见有中年道士其间静坐,两眼鼓出,状如虾睛,呼之不应。立候良久,道士始低眉而起,询三缄曰:“子何来兹?”三缄曰:“为访道而来,不知道长两目直露,默而不语,所用何功?”道士曰:“炼气耳。”三缄曰:“炼气为何?”道士曰:“炼气乃能归神也。”三缄曰:“是即成道之法欤?”道士曰:“犹不止此。”三缄曰:“炼道规模,原为一则,何云如是之众。吾欲遍览以广识见,道长能为先导乎?”道士曰:“尔有是意,可随吾来。”遂导三缄入数处蓬庐,其中有摩顶者,有摩腹者,有食臭者。三缄询之,道士一一示之。
游至谷东,见一女一男,交媾不已。三缄曰:“此又炼何道耶?”道士曰:“采战法也。”三缄曰:“所见数法,俱可成道乎?”道士曰:“各体一件,勤加炼习,久久自成。”三缄曰:“蓬庐中谅皆习道之人,尔师又居何所?”道士曰:“左崖半之洞府是也。”三缄曰:“吾欲拜见尔师,何如?”道士曰:“可。”刚导至洞门,遥见中坐老道,古貌古须,息气凝神,若有所炼。道士入禀后,老道欣然下座,迎接三缄直至座前。三缄拜礼毕,老道曰:“吾观尔器宇不凡,知为道中道将成者,然尔遇吾不易,可于洞内苦苦炼成大道,以俟飞升。”三缄然之,即拜老道为师,日居洞府,不觉已旬余矣。一日,紫霞真人心忽不安,默会片时,知虚无子又为妖鬼所禁,忙命复礼子临凡查访。复礼子甫坠尘世,得遇监幽使者,忙忙促促,四下窥觇。复礼子曰:“尔监幽使者耶?”应之曰:“然。”复礼子曰:“尔何忙促如是?”使者曰:“前日上天考校,吾命童儿监守鬼王,往朝天阙。待吾归后,鬼王不知何往,童子亦未审何之。因思幽禁鬼王一事,紫霞仙真费力不浅,而今复出,必害世人。吾恐见责上仙,故忙促若此。”复礼子闻之,骇曰:“鬼王前日被真人挫折百般,今日脱逃,虚无后身又为彼幽禁矣。”播转云车,报知紫霞。紫霞乘云四顾,见石门谷内鬼雾隐隐,遂化一道士,竟落谷中,遍向蓬庐访问消息。野鬼告以洞府,紫霞闯入。其时,鬼王正吸三缄顶心,三缄以为教以摩顶之法,久则弗晓人事矣。
紫霞见之,厉声吼曰:“尔铜头鬼使,为吾收入阴山,应宜改过自新,皈依大道,何得傲上天阐道之律,一犯再误,而不畏丧尔鬼灵乎?”鬼王知紫霞复至,力将三缄吸死,乘风出洞。
紫霞取丹一粒,纳入三缄口内。待三缄苏转,送至坦途,复入石门以擒鬼王。鬼王不服,呼集三万六千野鬼并及山妖水怪,大布阴风阵以待之。紫霞入阵,阴风骤起,四面野鬼围绕数重,半空中山水妖怪密布云雾,蔽日遮天。铜头鬼王手执聚鬼黑旗,左右旋绕,顷刻风号鬼哭,冷气刺人。紫霞思曰:“鬼王法力匪浅,若吾道不高妙,必丧真灵于石门。”于是手掐离宫,足踏巽卦,口提震位,向云雾密处一指,罡风雷火交相而临。一时野鬼奔逃,水怪山妖死亡甚众。鬼王知难相敌,乘风远循,紫霞忙取金刚索向东抛之。鬼王畏甚,与潞定河水怪方欲下海潜形敛迹,早被金刚索系其项焉。紫霞将索收回而詈之曰:“前次不丧尔灵者,留以待后用也,而乃鬼性难驯,怙过不悛如是,是自取罪戾也。夫复何尤?”詈已,命复礼子持八卦七灵炉焚此鬼躯。
云衣真人忽至曰:“鬼王后有重用,不如仍禁阴山。”紫霞诺,呼监幽使者将彼押去禁锢如前。
当此之时,紫霞知三缄受毒甚深,必疾旅舍,与复礼子化为老少二道,寻至独觉关前。果见三缄不绝呻吟,复以灵丹服之,始起而归去。紫霞叹曰:“阴气毒人,何其甚也,若非仙子灵丹,以消重毒,必丧其躯矣。”复礼子曰:“三缄访道遇妖遇鬼,艰难若是,道又何成?”紫霞曰:“仙子入凡,正宜百炼其体。吾回洞矣,尔云端缓缓护送彼归。”复礼子领命,直送三缄归宅而返。三缄归后,因思松下二老言,欲止孝以为内功,故日日勤奉高堂,未尝或离左右。一日暗思:“访友未遇,幸得二叟指示,止孝乃造道要图,虽然孝尽亲前,未知于道当否。如得一良朋参考,或早悟之,惜乎历尽征途,终是鱼鸿相阻,形单影只。情思不已,暂游郭外,以遣愁闷。时已夏至,野树交荣,三缄兴致勃然,几忘路途远近,随即口占一绝,以志有感云:“青山曲折绕村庄,柳影参差映水忙;古树敷荣如富至,逢秋飘卷叶无双。”句语题后,倏看老柳一株,叶茂枝繁,其大如斗,一股苍老之气,若非千载不能成之。三缄缓步近前,盘桓不忍他适。
俄而,叶里疏疏作响,尘坠于首。仰面视去,乃一少年子攀枝于上,见三缄仰视,色甚赧然。三缄询曰:“子何效猿升木,不畏坠耶?”少年子曰:“攀枝为乐,性所素好。不意一时失手,有触慕道之人。祈勿咎予,予之幸也。”三缄曰:“闻子出言不俗,胡弗下树相语,以遣愁思。”少年诺之,缓款而下。三缄细视,貌美如仙,尔雅温文,世无其匹。相谈片刻,情投意合,结以金兰。交拜后,三缄曰:“金兰既结,无殊手足,敢请鸿名世族,以便尊称。”其人曰:“弟族柳姓,黄公子是其号也。”三缄曰:“姓柳还宜柳。”公子曰:“非人亦似人。”三缄曰:“同心参道妙。”公子曰:“野树甚怡情。”言罢,大笑不止。无何,山烟密布,日影西斜。三缄欲迎公子到家,公子欲留三缄入室,争论不决。久之,公子曰:“时不可待,各宜归矣。”三缄尚依依不舍,徐行缓步,竟至三叉路侧,始分袂焉。归来思念公子甚切。
次日晨起,催促早膳,食已即投老柳处,谅公子必先候于此。殊至树下,但见微风逐柳,摇摇不定,其人渺然。伫立移时,忽听娇声而歌曰:“山有鬼兮树有精,恨未初生即是人;幸而雨露承天降,万载千年体炼成。或成娇女或男子,得此阴阳轻重分;阳重为男阴重女,其道自然岂有心。愿仙子,下红尘,传大道,扭干坤;一旦飞升天外去,导我朝见玉皇尊。”其声袅袅,若远若近。
三缄四顾搜寻,见树左右上坐一红衣幼女,俊秀异常,心以为公子眷属也。因近而询曰:“女娘其黄公子姊姊耶?”女子曰:“否。妾虽柳姓,与彼不同宗派者也。尔亦知黄公子为何如人乎?”三缄曰:“不知。”女子曰:“彼乃老柳成精,尔不可近,近则弗利。不如与妾结为夫妇,同心习道,较诸良友之暂合暂离者为有益焉。”三缄曰:“女子自荐,能无愧欤?”女子曰:“天下之妇女多矣,其有愧耻者寥寥耳。”三缄曰:“天下女子既无羞耻,断未有自荐为妻之贱如尔者。”女子曰:“妾纵自荐,比于倚门卖笑者不高一筹乎?”言讫,竟至三缄身侧,百般献媚。三缄击之以掌,女子怒,扭身化为金睛猛兽,直扑三缄。正危急时,公子倏至,猛兽似有惧色,飞奔而逃。三缄曰:“因思尔甚,早至于兹,不意为女怪所缠,险丧毒口。”公子曰:“凡贪心甚者,必生怪异。戒之,戒之。是山柳精甚伙,今夜吾兄归室,彼必约众来攻,兄将何以敌之?”三缄曰:“惟祈贤弟设策相救耳。”公子曰:“吾有玉匣赐兄,兄归置诸案上,早早安宿。此精来时,自有服之之人。”三缄接匣归家,安置停妥,和衣而卧,心有所畏,久不合目。鼍更再报,风声大起,寝门自开,六七女娘蜂拥入室。三缄在榻,战栗不已。忽然案上响亮,匣中所出汉子亦六七焉。
女娘知难蛊惑,化为厉鬼,塞满一室,而汉子所化,高大过之。女娘畏逃,男鬼驰追出户。约一更许,六七汉子仍入匣内。自此寂然。三缄次早抚摩匣中,初无别物,异诧者久之。午后抱匣趋至柳前,公子在焉。三缄酬其赠宝之德,公子谦逊数语,闲谈竟日而归,自是相见益密。突于后二日连访未晤,怅望殊深,以为公子不得见矣。他日途遇舆马纷投,三缄疑为贵官,伫立以俟。待至舆近,中所坐者,公子也,朝衣朝冠,装束迥殊昔日。三缄惊而询曰:“贤弟何往?”公子曰:“上天嘉吾护道有功,封为泥郭村中赐福尊神,特来与兄一别。兄其保重,后晤有期。”三缄曰:“尔何护道功至于此?”公子曰:“护君即护道也。”言毕而隐。
三缄归以告父母,并禀及易儒从玄之事。其父曰:“老柳炼道亦能成精,儿人也,炼先天之大道,独不可以成真乎?趁吾年尚康强,儿速访友参求元妙,吾不之禁。”三缄诺,又向西北且行且止,欲得如聚仙观而栖息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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